小说码头过客罗帆

北京哪里可以能治疗好白癜风 http://m.39.net/pf/a_4781948.html

作者简介:罗帆,年生,浙江金华人。平日里写诗和小说,已发表长篇小说《月下水埠》

日子像吸附在罗盘上的指针失去了东南西北的分辨力,孤零零地直立。王力总喜在夕阳沉落水面时分游走街头,颀长的身影弥漫在水波里,一道又一道显见、消散、平息,他时常呆呆地望着,感受自己如同这座城市的过客般逐波而流,又警醒着,像条躺在砧板上的鱼儿,呼吸是为了苟延残喘吧!他厌倦了思想跌入幽邃的苍穹,不断试着翻卷虚弱,虽他对希冀所描绘的生活张力嗤之以鼻,虽家人们每天以苦口婆心的口吻开导他,脑海里却只是回荡着无意读到的茨维塔耶娃:对于你疯狂的世界/回答只有一个---拒绝。他不甚了了,何以非得是有所作为的,出人头地的?执拗的偏执令他看起来像只停歇在网中的蜘蛛,思考如同临空的缝隙,一脚踩下挣扎。有时他又脆弱,连停在白瓷砖上的蚊子也不敢拍摁,生怕被吮吸的鲜血会激发愤懑的怨气。想做点什么却提不起劲,和故乡这座南方小城市的天气般,闷热又落不下雨来,燥得人左右不快,坐立不安。他近来对什么事都昏昏沉沉的,枯槁一样的恍惚,心里的弓弩是张着的,只是箭在弦上无力发射,他也倦怠散漫的自己。起因是他用力维系了六年多的爱情突然不见了,事后的某天他突然觉得自己真可笑,像只猴子死拽住快要断裂的枯藤,终究是要跌倒的,何苦费力那么久。扪心自问,从大二开始,他便追随着她的脚步,如同向日葵贪婪地热恋着阳光,甚至大学毕业后他也是跟着去了她的家乡工作生活,还要怎样的爱能换回爱?

她不够爱,或是不够勇敢,在提出分手的那个夜晚,黎明跳进了星辰的怀抱,他的心彻底枯萎了。孑然一身回到家,背着过去的伤痕,他无意识地在家人心里雕刻苦难,真的是无意的,他并不想这样。他家的前面是个码头,据说古时水运发达,来往船只像一片片叶子漂浮在江面,小时候他背过好多古诗词,但凡与水有关的记忆犹新,他曾徘徊于水边看尽落日斜阳,又踩着月影独行,黎明与黑夜是他的两极。木欣欣以向荣,泉涓涓而始流,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里的水比他家娟秀,不过江水里有片湿地倒是他最喜欢的,春天潮水舒缓流淌着C大调小步舞曲,茸茸的嫩草一起一伏,向着世间的柔软与美好而浮动;到了夏天,干涸的江边有碎小的石头裸露着,站在家门口望对岸,似有水面初平云脚低的感觉,又有着水真绿净不可睡的着魔诗意,然而必定是禁不住诱惑,卷起裤腿用皮肤亲吻鱼儿水草,亦或褪去衣裤往水里一钻,天性的快活是最自然的;秋是萧瑟,王力生于深秋,自从他觉得秋是自己的属性后,枯黄的落叶也会生起慕名的感伤,而岸边的芦苇荡成片的茫然,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,天才哲学家帕斯卡尔如是说,只是如今王力的思想被折枝了;冬天并不只是白茫茫,江边仍有独钓的鲜活,有闲茶饭后漫步的行人,在午后暖阳里坐于码头的石阶上休憩,而码头随着水运交通的衰落而显得萧条,江面上往来的仅有打捞赃物的船只。那些关于码头的传说,像跨在江水的老石桥被川流不息的人车所缄默,城市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,一个时代在老去,永远不或缺崭新的,历史也有着新陈代谢,王力是深信这点的,只是他难以接受转瞬即逝的,感情如此,人生更是如此。

一排青砖灰瓦的平房,形似一条龙脉蜿蜒在江水边,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江的南岸是一片荒芜之地,不难想象城市郊野延展着经济建设的羽翼,拔地而起的不仅是物质文明,以及形而上学的精神文明。王力出生在九十年代,按大人们说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,然而随着他渐渐成长,读了些风行于男孩子之间的武侠、科幻和战争书籍,以及由东瀛小岛流入的打怪兽的奥特曼之类,王力倒是对乱世出英雄的论调跃跃欲试,他这未被裹严实的思想疏漏在生活的边边角角,时常受到父母亲的数落。骂他好高骛远,思想反动,不知所云,这是在和平年代温床里长大的青年人,特别是城市里如只蝼蚁的人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平凡得不能再平凡,心里有一根牛皮筋在拉扯着他,一端是嚣张跋扈的,一端却是无可奈何。道德让他不能嫌弃出身,就拿他的家境来说,是需要他跋山涉水的。王力的家就位于平房之中,低矮、潮湿、阴森,屋里堆着琳琅满目的杂货,一排玻璃矮柜靠墙摆着,玻璃台面泛起了灰蒙蒙的陈色,一隔隔的拦条上面散落着香烟、瓜子、花生、方便面、面包、饮料、肥皂、抽纸、牙刷、毛巾、拖鞋、抹布、清洁球等等吃的用的杂货,几个矮柜的年岁和王力相差无几,自打他有记忆以来,这些矮柜就以无形的方式同低微的身份镶嵌入他的脑海,然而雕刻的手艺并不精湛,无法令他愉悦。来店里的人多数是同等阶层的,有清晨在码头摆摊的菜农,有拉三轮车的苦工,有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,有附近的住户,虽然大大小小的超市如雨后春笋般开业,但光顾王力家杂货铺的人还是有不少,或许他们喜欢延续,哪怕是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,他们只是习惯到店里买包香烟,和王力父亲聊聊天气,昨天发生的趣事,要知道这间小平房从来就不缺故事。也有些孩子喜欢来,他们兜里钱少得可怜,但五角一元在这儿还能派上用场,要是漂亮高级的超市是不会兜售廉价物品的,正是这份廉价有时让王力很瞧不起,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像硬币一样廉价。

要是你也曾读过毛姆的《月亮与六便士》,便大抵能理解现在所写的这位主人公心里的困惑与不安,平庸的生活往往相似,燃烧的热情而剩下的灰烬,在生活的影子里随处可见,它们像在阴暗角落里吐露着血红的蛇信,令人惶恐不安。王力就是在爱情失败后躲回了他所不屑的巢穴,眼下正是梅雨季节,江水一日一日涨着,屋子更潮了,墙壁也像干苦力活计艰辛不易,开始冒汗渗着水,整个人潮湿湿的,极不爽快。他是读计算机专业的,之前在一家信息公司开发软件,公司里的人常开玩笑说他,理科男里最感性的,感性男里最理性的,有时他想不明白一个脑子怎么会有两种性格在分流,和在水中捞月的猴子般认不清虚实。白天他的思想就十分疲软,在明晃晃的日头下会被其它事物所扩散,然而一到夜晚,所有的思绪像音波长了无数只脚向他聚拢,任凭天马行空地流窜。

又是一个湿漉漉的清晨,码头和街路经过了一晚上大雨的洗礼,地面上泛出寸寸银白,在晨曦的返照下显得神圣,空气也被洗刷清新了,人们贪婪地呼吸吐气,似乎急着将一夜的梦倾诉。码头边晨练的人越来越多,打太极的一色白,用手凌空比划着内气,像是握着笔在抒写;另一角的广场舞十分喜庆闹腾,大妈们舞如花丛中的蝴蝶,光彩鲜艳,和地摊上卖的瓜果一样精神;有的在跑步,有的咿咿呀呀吊嗓子,有的漫步江边,城市的清晨有了生气。王力一夜未眠,阳光的照耀令他的双眼乜斜,脚步像醉汉摇晃着,脑子如同他看待世界一样的虚无,甚至于望着江水都要喟叹它们更知如何使生命源远流长,他曾经也如它们一样澎湃,有着流淌的方向,可如今呢?他竟成了桅杆上无力的风帆,推动不了疲惫的身躯往前行进,一艘被时光腐朽了的小船,任凭风吹浪打,就地打圈。他每天如此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,好消磨耷拉的时间,今天的清晨和往常没什么不同,只是人群突然热闹些,因在码头背面的古城墙上贴了张公告,墨迹力透纸背,纸边被透明胶带捆缚着,每个字眼赋予了神圣的使命,同那古城墙那头的碑文镌刻着时代。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,之前只是听过风声,谣传如今红纸黑字坐实,人们像是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各抒己见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激动不已,半握的拳头像只招财猫摇晃着手臂,他说打他从娘胎出来就长在这儿,生是这里的人,死是这里的鬼。一阵躁动,和树上渐起的蝉鸣,立即有很多老年人出来应和,说是这些年都住习惯了,房子和人相处是一个理,久了就有感情,现在政府说要拆迁还真是舍不得。人们像是字盘里松动的活字,拼凑着和自己对口的语言谈话,蝇虫们也飞来聆听,随着人群交头接耳,像位客观的政治家盘桓于上空。有反对就有赞成存在,有些人是盼着拆迁的,急着打听赔偿政策如何,一平方给多少钱,脑子跟着飞快盘算,喜悦似一夜暴富。这世上本无绝对的好坏、对错,爱因斯坦已经用他的智慧论证了万物受时空和引力而形成相对论,金刚经用了一句『一切有为法,应作如是观』诠释了当,只能说拆迁的事来得自然,和晾在竹杆上的衣服般自然垂挂。

王力这只蹲在电线杆上无所事事的鸟儿突然被风惊醒了,他惊讶于一潭死水的心居然起了波动,感情的挫伤麻醉了他的精神,这段时日以来他是麻木地活着,活得浑浑噩噩。竟然产生了不舍的念头,隐隐作痛,伤疤居然有了知觉,他欣慰自己还有良知,但一丝欣慰立马被湮没,喜悦是可乐瓶里冒出的二氧化碳气泡,心底对家的厌倦挤在瓶里已久,压力瞬间将一点良知迸发而出,他不知道是瓶子本身太压抑,还是气泡的思想太过激进,总之双层的矛盾压榨着他。该喜悦还是忧伤呢?颓废皆枉然。父母倒是没有过多忧伤,他们习惯了生活无常,习惯了顺应,这是王力还没有学会的,张牙舞爪不见得就能摘到远方的星星。他看父母亲不念旧情,无端对他们愤恨起来,无形中将前女友无情无义转嫁到此事上,即使杂货店人来人往,调侃着他们苦尽甘来,可他一刻都不想呆,也受不了母亲催他找工作的絮絮叨叨。此时,他挨着城市的英雄塑像席地而坐,雨下了几天终于放晴,江水平缓了些,蜻蜓们立在水葫芦上很惬意,一个沿着江边来回用脚步度量的老人吸引住了他。

草绿色的解放鞋前后脚一步一步地平直挪动,好像是个踩钢丝的杂技演员吊着观众的胃口,王力看他十分谨慎地度量,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拿出本子记几笔,在如此无聊的空气里嗅到了甜美的味道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到江对面的村子里偷桃子,桃树上凝结的树脂更加诱发偷的乐趣,用小刀扣下黏糊糊的树干的眼泪,现在他感兴趣的不是老人,而是老人脚下的秘密。会有什么秘密呢?这两天看他还作起画来,白纸平摊在双腿上,总不至于画些枯藤老树乌鸦之类的,好奇心自主走向前,王力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,许是实在孤寂久了。老人只是静静地画他的画,水笔在纸上画了空心人字形,有几条细线穿梭其间,边上标注了一排方格和数字,王力觉得似曾相识,又说不上是什么,老人抬头看他的眼底似有水圈涟漪,开口问他看得出这是在画什么吗?王力反问画的是三江汇吗?老人放下笔兴奋地拉他在石凳边坐下,把画摆在两个人之间,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比划:你看,这条是新来江,这条是厚西江,两条江从西到东汇集到钱洞江咱们码头这儿,民间相传三江汇有个别名叫龙门,宋高宗赵构南下逃难时驻扎过此地,原本新来江叫金古江,因高宗皇帝谈金色变,又言古甚不吉利,遂有大臣奉承得名新来,加之百姓可朗朗上口,后又因皇帝御驾此处,三江汇就有了龙门之称。多日的烟雨散开,老人撩开了王力烦闷的云雾,暗处有一道光在涌动。当他接着问老人底下这些数字和方格是要画些什么?突然闪过不知曾在何时看见过的一句话:留下一些灰色空当让残光斜穿。这时,石凳上空的梧桐叶正俯下身来探听他们,世界转瞬变得新鲜有趣,王力的大海像马达提升加速运转起来,他想象着会有新奇的事发生。老人盖上画纸,和王力絮叨起来,那是一个久远与当下的故事,它始于一处也终于一处。

老人带我潜入了他的私密领地。加速的码头,浮萍的船只,熙攘,川流不息。他摊开了一幅画卷。升昌酒店、福泰南货店、洪叁堂药店、工盛酱访、车行、宋生水果、六隆裕糖店、篾竹店、熊光明鱼钓店、麻袋店、傅记麦作、油漆店、林三乳肉店、花花裁缝店、春林理发店、盐站、大碗茶店、打铁店、东林烧饼、民生百货、蔚文堂制笔刻字、灯笼店、雨伞店、种子店、五金公司、炒货店、碗店、糕点店、秤店、镜框店、豆腐店……他从兜里掏了个本子,隽秀的繁体字,码头记事,如下:

千古砥砺,码头风光。

城墙内外,昌盛繁华。

旧称龙门,有帝御驾。

江边码头,排船飘浮。

新来厚西,交汇钱洞。

三江交汇,四通八达。

商家林立,祥和葱郁。

三十六行,五湖四海。

柴米油盐,酱醋酒汤。

小吃饭庄,酒肆茶坊。

黄烟茶叶,碗匙盏缸。

锅壶铲钳,刀剪针线。

南北土货,水果商行。

香烟百货,糕点水作。

道地药材,郎中堂坐。

流年运势,占扑算卦。

商贾不息,过夜旅栈。

铁木竹衣,手工作坊。

百年老店,传承有方。

关门开张,亦是平常。

清晨繁忙,日晒散场。

农贸物广,名声外扬。

亦有店联,读来有趣,虽同为打油诗。

百货店:

琳琅满目世间货,男女老少都用着

理发店:

金钟罩下无官民,顺人摆弄不敢声

裁缝店:

若要体面先剪裁,量体成衣最合身

豆腐店:

炼丹磨豆成糊浆,失手点卤变白玉

粮站:

开门七件是老二,库存千家万户粮

药店:

但愿人间无疾苦,哪怕柜上药生尘

酒店:

文人雅士风流液,工匠粗人兴奋浆

水果店:

樱桃杏瓜梨榴桔,春夏秋冬有佳果

灯笼店:

篾丝作壳纸糊罩,调火归笼照行人

文具店:

笔墨纸砚写历史,纸马香烛祭春秋

秤店:

一杆横木满身星,一锤虽小秦皇定

镜框店:

木骨塑花玻面金银框,纸画照片刺绣镜内藏

种子店:

春播一粒收千粒,一代留种传百世

酱菜店:

生姜萝卜黄瓜盐一缸,青红紫绿黄白什锦菜

炒货店:

花生瓜子山核桃,沙海翻腾结凝香

雨伞店:

篾条作骨纱作筋,纸糊脸面油满身

麻袋店:

剥麻练丝纺线织袋,装粮放豆置古堆栈

车行:

黄包车双轮车脚踏车,能租用可借用听尊便

水作店:

晶馃发糕糖糕馒头,节令面食喜庆佳品

山货店:

竹篾藤抱棕箬草席,山乡之材民间日用

打铁店:

红炉烧铁锻飞花,锄头刀剪巧锤煅

碗店:

坭炼火烧制成器,江西烂泥值铜钱

寿器店:

三长两短通天器,再无黑白在人间

茶馆店:

闲客雅士消遣地,粗汉船夫歇脚处

烧饼店:

烧饼油条早餐品,葱饼苏州备点心

以下落款:

码头过客,江南士邵皓。

本子舒展开眉锁。草尖的露珠落在地上,变成一滩,蒸发,此刻。无数此刻构成的过去,现在,将来,一面时光的镜子。老人嗫嚅着说,上不了台面,自娱自乐罢了。王力说很有趣,很有年代感,仿佛他的思想柱体,码头旧日的面貌不曾见,现时的留不住,未来不知。

身后有船荡来,王力此刻的感觉随水花浮出溅落,只不过是个码头过客尔。
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1xbbk.net/jwbrc/1343.html
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
  •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
    冀ICP备19027023号-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