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期白癜风能控制吗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zczz/210103/8557257.html
“各位旅客请注意:由杭州开往广州的次列车,已经停靠1号站台,列车停靠本站的时间为六分钟……”父亲急匆匆地把我送上了火车,并和爱凤阿姨嘀咕了几句,再三叮嘱我要听话,然后转身就下了车。那一刻,父亲站在月台上,我趴在窗台上,绿皮火车慢慢地转动着轮子,扑哧扑哧地响着,父亲的身影连同那站台上的西施塑像渐渐地离开了我的视线……
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到九十年代中后期,山下湖珠农踏上诸暨到广州的火车,一路向南到改革开放的前沿广州卖珍珠。那年十六岁的我第一次坐火车,脸上露出一股木偶般的呆滞,或许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恐惧,或许是离别亲人的伤感,或许是晕车的那份难受……我们村自年开始养殖珍珠,每年的珍珠产量接近一吨,光靠当地的医药公司和外贸公司收购已经消化不了,况且珠农打心底里也想卖个好价钱。广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,有许多香港珠宝商过来广州收购珍珠,从年开始,村里的人就自发结伴去广州卖珍珠了。
时逢夏天,车厢内半米不到的通道上挤满了人,满车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味。硬14号车座,爱凤阿姨托熟人买到座位票,三人座有一米多宽,勉强能挤出一个“三加一”的位置出来,这个位置就留给了我。车厢顶部那8寸大小的电风扇来回不停地摇头,与窗外吹进来的风相互交流,吹到脸上,说不出是凉还是热,风并未能驱散车厢内的那股异味。抬了抬头,看到的是人头攒动,听到的是南腔北调,列车员一手拿着钥匙,一手推着小推车,不停地敲打小推车吆喝着推销盒饭……
就在前几天,同村的“老广州”给我上了一堂“政治课”:在列车上要注意乘警,他们会来搜包;到了广州旅馆里,更要注意工商,他们会来检查。要知道,珍珠是属于国家统购统销的商品,私自买卖珍珠将会构成投机倒把罪,不仅珍珠要没收,而且人也要带去拘留。
想着想着,突然有位老乡气喘吁吁地跑来通知:乘警来了。只见车厢前头乘警与乘务员正在检查,爱凤阿姨刚刚还有说有笑,脸色一下子由晴变阴,表情显得异常紧张,双手颤抖着,麻利地把那装着珍珠的布袋藏到座位底下。幸好这一次乘警与乘务员只核对了车票与身份证,就离开了,我长长地叹了口大气,总算躲过了这一关。
列车继续飞快地奔驰,不知不觉到了晚上,列车播音员也结束了一天的播音。此刻车厢内的灯光变得昏暗,一整天在列车上,双腿感觉发麻,全身到处酸痛,好像大病初愈一样,昏昏沉沉,瞌睡虫慢慢地爬了上来,头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。爱凤阿姨提醒我:座位下面可以睡。瘦小的我钻到座位底下,铺好报纸,躺了下去,双手放在胸前,两腿蜷缩着,单侧头贴着车厢,耳朵里一直响着火车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,伴随着火车的鸣笛声进入梦乡。
第二天早上,列车到了湖南境内,全是大山,列车穿行在山林之中,隧道一个接着一个,列车像飞驰的长龙,继续前进。
曾经的广州站
晚上7时许,到了目的地广州火车站,跟着老乡们一起住进了离广州火车站不远的一家小旅社——竹园旅社。竹园旅社是由防空洞改造的旅店,总共三层,地上一层,地下二层,里面住的旅客基本上是我的老乡。而早已在竹园旅社等候的舅舅,给我安排好床位,地下二层,16铺。两天一夜火车上的劳累,让我无暇欣赏夜幕下的广州夜景,倒头就睡。
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,想着去看看我的老乡们。在千里之外的异乡,最亲切不过的就是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庞、听到几句浓浓的乡音。然而不知为什么,只见老乡们个个都耷拉着脸,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,我的第六感反应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。
果然,从老乡的口中得知,就在前几天,广州当地的工商部门与公安部门一起联合执法,过来十多个人查封竹园旅社,扣押老乡们的珍珠。珍珠被扣押,老乡们感到六神无主,在举目无亲的他乡,真是欲哭无泪,只能找竹园旅社的老总。旅社也从自身经营方面的考虑,出面与工商部门交涉。
卖珍珠就得找掮客,这是行业内已成文的规矩。老乡当中有一位掮客,在业内名气还较大,大家都叫他阿溜,听阿溜说,下午有位海丰老板过来看珍珠。
广州街头老照片
阿溜跟我是同一个村的,他比我大一辈,我尊呼他为阿溜叔。阿溜叔是一位长居广州的老掮客,老乡们的珍珠大多托付给他,久而久之,阿溜叔自然与前来竹园旅社“寻宝”的商人混得很熟。我预先把珍珠寄放到阿溜叔的房间里,就等海丰老板。
“老板来了,老板来了”,有一位老乡敲锣打鼓式地喊了进来。海丰老板一进阿溜叔的房间,当即从布袋中随手一抓,取出一把珍珠,放在手掌心上,熟练地把一粒粒珍珠细细分类,然后要阿溜叔拿出一只塑料桶,将布袋里的珍珠全部倒进塑料桶里。只见海丰老板把桶里的珍珠倒了又翻,翻了又倒,不断地用手抓起珍珠放在一块白布上检验。
“你这个珍珠什么价?”海丰老板操着一口粤港式的普通话,“元一市斤。”我用带着诸暨味的普通话回答。“贵了,我刚从宝岗旅社过来,这样的货那里只要元一市斤。”“那质量肯定不一样,你看看我的珍珠多圆润,光泽多么亮。”“你给个实惠价。”我思索了一会,“元吧。”“还是贵了。”旁边阿溜叔用手戳了我一下,然后就跟海丰老板说,这种质量的珍珠足足养了5年,珍珠的光泽都是“强光”,货不多,只有60市斤。
海丰老板又一次仔细地看了看珍珠,“元,要卖就称掉。”我见海丰老板语气如此坚定,就说:“那好吧,大家第一次生意,下次有机会再给我多加点。”说完话后,只见阿溜叔提着布袋,把塑料桶里的珍珠往布袋里倒,过了磅秤,连袋60斤2两,净的就算60斤,阿溜叔用胶带把袋口封得严严实实,再贴上封条……总算交易成功,海丰老板打了一张欠条并告诉我,货到海丰县可塘镇再付款。阿溜叔把我拉到一边,“放心,我会跟车过去。”“那好吧,10元一斤的掮客佃要款到再付你。”“好的。”我们俩说完话后,阿溜叔忙着下一个老乡的珍珠,我也回到自己的地下二层16铺。
卖了珍珠,心石落地。听说奇东在宝岗旅社,奇东是我的发小,当然要去看看他,于是我打的去了宝岗旅社。奇东与他大爷爷同住一个房间,他大爷爷旅居广州十来年,也一直在做掮客,老乡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叫他阿遢伯。阿遢伯六十多岁,体态龙钟,满头白发,总是眯着眼睛,露出一副老顽童似的笑脸,穿着像个老华侨,非常时髦,花格子的短袖,浅灰色的牛仔裤,肚子挺得像十月怀胎的孕妇,皮带扣系得老高老高,差不多到了软肋位置,走起路来像打醉拳似的摇摇摆摆。
大爷爷带我们去宝岗旅社餐厅吃晚饭。住在宝岗旅社的老乡们有句顺口溜:“3毛吃饱,5毛吃好。”5毛一餐的伙食中有鱼有肉,而一张床一夜只收费2元,一天下来的消费总共只需3元,怪不得宝岗旅社虽地处偏僻,同样住满了卖珍珠的老乡。大爷爷跟我们说,晚饭我们就在这里随便吃点,明天早上我带你们去喝早茶。
夜幕降临,宝岗旅社显得格外宁静,我与奇东一起漫步于旅社周围,透过那铁栅栏的隔离墙,可以看到一个偌大的足球场,黑色的跑道,中间是一块绿油油的草坪,球场旁边还有个游泳馆,一汪静水在夜色笼罩下显得更加空荡。旅社后面是一个军分区,听老乡们说,军分区是老乡们的“安全区”,万一遇到“突击检查”,老乡们会把装有珍珠的布袋往军区那边扔。第二天一大早,大爷爷带着我们去了茶馆。只见茶馆内熙熙攘攘坐满了人,好不容易找到座位,服务员递上点单,红茶、绿茶、乌龙茶、叉烧包、水晶包、肠粉……文字和图片让我看得眼花缭乱。点心我只知道油条馄饨,这些点心的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,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抵挡的羞涩,满屋子都在飘着一股醉人的香味,口水在嘴里流淌着。
服务员端上了一盘虾饺,只见那一只只虾饺犹如一群睡美人,披着薄如蝉翼的睡衣,个个白如玉桃,晶莹透明。又一盘绿茶马蹄糕端上来了,方方正正的马蹄糕像绿色小精灵,含在口中,正要嚼动牙齿,那精灵已经跳入咽喉。各色花样的点心陆续进入我的眼球,我真想双手左右开弓,恨不得多长几张口,尝尽这美味佳肴。大爷爷在一边看着我们这副吃相,眯着双眼乐着。
回味着大爷爷的那份盛情款待,我打的回到了竹园旅社。
阿溜叔刚刚从海丰回来,用现金支付了珍珠款,我也付了他掮客佃,这一次总算大功告成。明天就回家,匆匆忙忙的行程,也没时间去广州动物园和白天鹅宾馆游玩,期待下次再去。第二天早上,我跟着老乡们一起进了广州火车站……
又是三十多个小时行程,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十一时许,疲倦的我终于到达诸暨火车站。一下火车,我的脚步变得尤为轻健,一股家乡的气息迎面而来,满身的困倦顿时随着那飞驰的列车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从那次开始,我跟着老乡们一直跑广州卖珍珠,一转眼十多年过去。
年之后,国家放开对珍珠的统购统销政策,允许珍珠作为农产品在国内自由买卖。而在我的家乡诸暨山下湖也建起了一座珍珠交易市场——诸暨珍珠市场,我和许多珠农一样,陆陆续续告别了跑广州,而转身在诸暨珍珠市场里设摊销售珍珠。省内有温岭珠商、省外有江苏渭塘珠商等客商到山下湖蹲点收购珍珠,之前经常到宝岗旅社、竹园旅社收购珍珠的香港老板们也纷纷转移阵地,前来山下湖收购珍珠。也有不少老乡从珠农到珠商,再发展到创办企业,成立了珠宝进出口公司,珍珠作为商品可以自由进出海关,销往世界各地。如今,山下湖的诸暨珍珠市场也改名为华东国际珠宝城,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淡水珍珠及珍珠首饰交易市场,诸暨也多了一张金名片——中国珍珠之都。
“跑广州”成为一段历史,但那期间发生的一桩桩故事,至今仍然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。